玻璃阁
秀丽
陈林穿好衣服,背着行囊,站在窗前。外面,晨雾包裹着的大青山,影影绰绰的。他转过身,把灯关上。
玻璃窗一尘不染,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一切。
天色还早,等等吧。陈林心里暗暗地想。
他搬过来一把椅子,发出了“嘎吱”一声,在静静的清晨显得有些刺耳。他赶紧放轻了脚步。希望不要搅醒别人的好梦。他是最不愿意麻烦别人的。
就像他当初悄悄地来到这里。
那时,他惊讶地看着凌乱的村委会,玻璃窗上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上面是沟沟壑壑的污渍,使屋内光线更加暗淡,还隐约有种发霉的味道。
陈林拿起放在墙角的笤帚扫起地来。村委会主任李大毛嘴角往上扬了扬,他身后的几个人也没有动,扬起的灰尘笼罩着他们的脸庞,看不清。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陈林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再抬头,发现那几个人已经不见了,只有民兵连长老栓看着他。
陈林走到门口,院子里静悄悄的,几片树叶在他眼前飘落下来。
他们都忙,所以先走了。老栓解释说,这屋里又脏又乱的,我给你另找个地方吧。
我看着挺好,就在这儿住,方便。陈林搓搓手说道,扬起的灰尘让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陈林没有想到这个村这么穷,没有副业,也没有几块完整的耕地。更没赖以生存的产业支柱。年轻人几乎都跑出去打工了,只剩下岁数大的老人和带不走的孩子。
陈林说要想富先修路,我们修一条进山的路吧。山里奇峰怪石,是驴友最佳的去处。路修好了,不愁没人来。
李大毛说,进山的路经过他家的地,要想修路可以,但是不能动他家的地。
陈林看了看野草丛生的荒地,笑了笑说,我已经查了,这不是你家的地,已经荒废了多年。路弯了,可以取直,人心要是弯了,这个村子……会走很多弯路。开工!
李大毛悻悻地看了一眼陈林。
路修好了,陈林经过调研,提出了建大棚种植香菇的建议。
村委会研究这件事,李大毛一直抽烟,不吭声。
开完会,陈林很认真地擦着屋里陈旧的桌椅,还有一扇又一扇的玻璃窗。也许是年头儿太久了,玻璃像是蒙了一层纱,看不清。
老栓站在院里,看着陈林擦拭着玻璃窗。
陈书记,您就别折腾了。这是老栓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陈林没听清老栓的话,继续擦。
村民大会上,陈林说了种植香菇的事,人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会场,剩下几个妇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根本没人听陈林在讲什么。只有老栓坐在最后面没有动,嘴巴紧紧地抿着,低着头。
我看行!老栓咕哝出这句话。
村里热闹起来,看着陈林帮老栓盖大棚、买蘑菇棒,从早到晚在大棚里忙碌,有时连家也不回……
李大毛背着手绕了几圈,撇着嘴说,咱这穷山沟,能长出金疙瘩?
可不是咋的,祖祖辈辈的穷地方,山上的蘑菇有的是,捡上两筐晒干了,能炖上只小鸡就不错了……
想发财都想疯了!
……
村民们议论纷纷。
老栓手里的活计慢了下来,抬头看了看陈林。陈林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专心摆弄着手里的蘑菇棒。阳光斑斑点点地从棚顶上倾泻下来,笼在他身上斑斓一片。
老栓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嘿”的一声,又把镐头高高地抡起。
村委会忽然热闹起来,自从老栓卖香菇挣了第一笔钱,在村里建起了亮堂堂的“北京平”,村委会的院子就没消停过,总有人偷偷摸摸地在院子里绕几圈,有意无意地看着他。
李大毛背着双手,看到陈林,想笑,却没笑出来,只是嘴角动了动。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拿起抹布就擦桌子。
李大毛擦完桌子,咕哝了一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接着,又仔细擦起玻璃来。这玻璃,忒埋汰,他说。
几场雨淋过,玻璃确实有点儿脏。
陈林笑了笑,顺着玻璃窗向外望去。远处的山,山上的树木,清晰地扑进他的眼睛里,眼睛里便满是葱葱郁郁的绿。
山里的树叶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一晃三年过去了,陈林的任期已满,他要回原单位了。他不想惊扰任何人,村里的香菇大棚鳞次栉比地建起来,每个人都在忙。
陈林感觉身子暖暖的,鼻子有些发痒,忍不住“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直起身,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笼罩在他的身上。他不由得咧嘴笑了,心想,再不走,就赶不上车了。
忽然,一种细碎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他回头,看见玻璃窗外密匝匝地围了一堆人,正趴在窗户上往里望着。李大毛两手遮着凉棚,扒拉开挡在他面前的老栓,踏着脚尖使劲往里挤,嘴里也不知道咕哝着什么。
陈林心头一热,赶紧走到窗户前,指了指李大毛,又指了指老栓,笑了起来。玻璃窗干干净净的,映着李大毛做出的口型:我们来送你。
太阳从东山弹跳出来,照着玻璃窗,射进屋子,屋里一片明亮。
(选自《小小说选刊》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