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雪
陈盛
村子的最大最高的建筑,要数祠堂——红砖红瓦,重檐翘脊,歇山式房顶,就是村里最好的“四扇厝”“八扇厝” 也没它气派。
村子有个传统,在大的节日,一些在神灵前许过愿的村民,都会主动请闽剧团来祠堂演戏还愿。戏台子就搭建 在祠堂前,铺上幕布后,整个祠堂庄严肃穆,不许小孩儿攀爬玩耍。
五岁那年的上元节,我记忆深刻,大寒过后是立春,本是阳和启蛰、品物皆春的大好节气。当天却是天寒地冻, 我很着急,父母亲为我裁剪的新衣裳,显然是穿不上了。
我在屋里郁闷着,石蛋急赤白脸地闯了进来,他告诉我:“下雪了。”
“南方会下雪?”我就没有搭理他。“你就不想跟着我一起演一回《六月雪》① ?”石蛋不依不饶。
我心里一动:记得去年上元节,村里来了一个福州闽剧团,我跟石蛋缠着一个老演员学戏。我们学得快,学了 青衣、花旦、三花,又唱了江湖调、洋歌调、逗腔……当教到《六月雪》的时候,石蛋特别入戏,老演员感叹道, 要是来一场雪就好了… …
想到这里,我也顾不上新衣裳了,我说:“石蛋,你上台表演,我给你两翼掠阵。”石蛋还是那个急脾气,他一
拉,把我拉到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
我们一前一后顶着漫天的雪花来到了村里的祠堂。石蛋翻上戏台即兴上演了《六月雪》。 当天大雪纷纷扬扬,居然没过了脚踝。
石蛋告诉我:“很过瘾。”我们约好第二天戏台上见。
当晚, 因为下雪,非常叫座的几台闽剧也没有如期上演。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我准备出门。父亲推门进来,一脚的泥泞,他的眉头紧蹙,熟练地燃上一支卷烟,可是, 刚吸上两 口,便大声咳嗽。
紧接着,裹着小脚的奶奶,踉踉跄跄地也从外面回来。她附在父亲的耳朵说着什么,父亲不时奇怪地看着我。 没等我明白过来,他突然操起一根树枝就把我抽懵了。我挺着脖子,不闪躲,不掉眼泪。
母亲刚好从外头回来,看到我,仿佛看到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把将我抢了过去。母亲责备道:“你们父子俩,
就是两头犟驴。”
我不能失信于石蛋,过了会儿,我忍着痛偷偷地跑了出去,跑到了戏台前,没看到石蛋,又跑到石蛋家里,石 蛋的院子聚集了好多人。
我在屋里找到石蛋,石蛋蜷缩着小身子,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惊恐地瞪着。他们说:“是石蛋冒犯了神灵, 一夜之间,田野的庄稼全部冻坏了,他自己也烧坏了脑子……”
那一年,整个村子都是缺吃少穿的,石蛋更是饥饱不匀,我偷偷地从家里拿出吃的接济他,母亲当作没看见, 父亲见了,免不了对我又是一阵呵斥。
石蛋从此不能去上学了,我在上学的路上,有时候蓦然回首,发现后面跟着石蛋。石蛋的身上总是有新的伤口, 他没了性子,对着人只会呵呵地傻笑。我的性子却长了不少,我想为石蛋出气,但是,我不知道该找谁。
我后来离开故乡,升学、工作,再也没看见过石蛋。我跟父亲的话依然不多,电话回去,他直接转给母亲。
有一天意外地接到父亲的电话,让我抽空回去一趟。我问什么事儿,他嗫嚅了半天,说:“村里祠堂翻修……让 母亲跟你说吧。”说着就把电话给母亲。母亲说:“我帮你许了个愿,你得回来还。”
为了祖宗门楣,我回去一趟。家乡变化很大,老房子不见了,四处是簇新的别墅;翻新了的祠堂果然威武,房 顶是高级的重檐庑殿式;戏台也更加高大,村里还愿的戏排到一个月之后。
许久没有回到家乡了,我就想到石蛋家里看看。母亲在厨房张罗着吃的,听说我要出门,拽着我的手臂不让, 再三交代我不要四处乱跑,娘俩好久没有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外头锣鼓喧天,我找了个借 口,一个人往祠堂而去,闽剧团的演员正在粉墨登场。我在人群中穿
梭,我有点期待,或许,石蛋就在拥挤的人潮中。
“在找……石蛋吧?”父亲原来一路都跟着我。
我停了下来。
“石蛋……不在家。”父亲说得轻描淡写。
“不在家?他能去哪里?”我盯着父亲问。
“石蛋的父母过世后,石蛋的生活起居就由两个兄弟轮番照顾。前年村里征地拆迁,石蛋要在家里的话,就得分 一份——”
“就这样,石蛋被送走了? ”我有点歇斯底里,“他不知道,这是去送死吗?”戏台上的光线照亮了我狰狞的表情。
“石蛋死活不肯离开,两个兄弟就威胁他,要是不走……就让神灵将他彻底带走……”父亲慌乱地看了我一眼, 他习惯地卷了一支烟,半天却没能燃起,接着便是使劲儿地咳嗽……
“结果让人给五花大绑了吧?”我看了一眼高高的戏台子,我知道,这声音是从我的牙缝中蹦出来的。
“石蛋还是油盐不进,最后,他的一个兄弟跟他说,一起去找你,那儿在下雪。石蛋高兴了,他说跟你约好,再 搭档一回《六月雪》——”
我一甩手,迅速地消失在夜色里。
(原载《台港文学选刊》2021 年 2 期,有删节)
【注】①《六月雪》,文中指闽剧《六月雪》,剧本唱词改编自元代戏曲家关汉卿创作的杂剧《窦娥冤) 。寡妇窦娥, 在无赖陷害、 昏官毒打下,屈打成招,成为杀人凶手,被判斩首示众。临刑前,满腔悲愤的窦娥许下三桩誓愿:血 溅白练,六月飞雪,大旱三年。窦娥冤屈感天动地,三桩誓愿一一实现。
栊翠庵品茶
曹雪芹
当下贾母等吃过茶,又带了刘姥姥至栊翠庵来。妙玉忙接了进去。至院中见花木繁盛,贾母笑道:“到底是他们修行的人,没事常常修理,比别处越发好看。”一面说,一面便往东禅堂来。妙玉笑往里让,贾母道:“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我们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吃一杯就去了。”妙玉听了,忙去烹了茶来。
宝玉留神看他是怎么行事。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了,又问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便吃了半盏,笑着递与刘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便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贾母众人都笑起来。然后众人都是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那妙玉便把宝钗、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随他出去,宝玉悄悄的随后跟了来。只见妙玉让他二人在耳房内,宝钗便坐在榻上,黛玉便坐在妙玉的蒲团上。妙玉自向风炉上扇滚了水,另泡了一壶茶。宝玉便走了进来,笑道:“偏你们吃体己茶呢。”二人都笑道:“你又赶了来飺茶吃!这里并没你吃的。”妙玉刚要去取杯,只见道婆收了上面的茶盏来,妙玉忙命:“将那成窑的茶杯别收了,搁在外头去罢。”宝玉会意,知为刘姥姥吃了,他嫌脏不要了。
又见妙玉另拿出两只杯来。一个旁边有一耳,杯上镌着“分瓜 瓟斝”三个隶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晋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妙玉便斟了一斝,递与宝钗。那一只形似钵而小,也有三个垂珠篆字,镌着“点犀 ”。妙玉斟了一 与黛玉。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
宝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两个就用那样古玩奇珍,我就是个俗器了。”妙玉道:“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的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宝玉笑道:“俗语说‘随乡入乡’,到了你这里,自然把这金玉珠宝一概贬为俗器了。”妙玉听如此说,十分欢喜,遂又寻出一只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一个大 出来,笑道:“就剩了这一个,你可吃的了这一海?”宝玉喜的忙道:“吃的了。”妙玉笑道:“你虽吃的了,也没这些茶你糟蹋。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你吃这一海便成什么?”说的宝钗、黛玉、宝玉都笑了。妙玉执壶,只向海内斟了约有一杯,宝玉细细吃了,果觉轻浮无比,赏赞不绝。妙玉正色道:“你这遭吃的茶是托他两个福,独你来了,我是不给你吃的。”宝玉笑道:“我深知道的,我也不领你的情,只谢他二人便是了。”妙玉听了,方说:“这话明白。”
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黛玉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话,亦不好多坐,吃完茶,便约着宝钗走了出来。
宝玉和妙玉陪笑道:“那茶杯虽然脏了,白撂了岂不可惜?依我说,不如就给了那贫婆子罢,他卖了也可以度日,你道可使得?”妙玉听了,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这也罢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是我吃过的,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他。你要给他,我也不管你,只交给你,快拿了去罢。”宝玉笑道:“自然如此。你那里和他说话授受去,越发连你也脏了。只交与我就是了。”妙玉便命人拿来递与宝玉。
宝玉接了,又道:“等我们出去了,我叫几个小幺儿来河里打几桶水来洗地如何?”妙玉笑道:“这更好了,只是你嘱咐他们,抬了水只搁在山门外头墙根下,别进门来。”宝玉道:“这是自然的。”说着,便袖着那杯,递与贾母房中的小丫头子拿着,说:“明日刘姥姥家去,给他带去罢。”交代明白,贾母已经出来要回去。妙玉亦不甚留,送出山门,回身便将门闭了。
(节选自《红楼梦》第四十一回)
见过贾母,出至外面,人马俱已齐备。刚欲上马,只见贾琏请安回来正下马。二人对面,彼此问了两句话,只见旁边转过一个人来,说:“请宝叔安。”宝玉看时,只见这人生的容长脸儿,长挑身材,年纪只有十八九岁,甚实斯文清秀。虽然面善,却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叫什么名字。贾琏笑道:“你怎么发呆?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廊下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道:“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因问他:“你母亲好?这会子什么勾当?”贾芸指贾琏道:“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道:“你倒比先越发出挑了,倒像我的儿子。”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五六岁呢,就给你作儿子了?”宝玉笑道:“你今年十几岁?”贾芸道:“十八了。”原来这贾芸最伶俐乖巧的,听宝玉说像他的儿子,便笑道:“俗话说的好, ‘摇车儿里的爷爷,拄拐棍儿的孙子’。虽然年纪大,‘山高遮不住太阳’。只从我父亲死了,这几年也没人照管,宝叔要不嫌侄儿蠢,认做儿子,就是侄儿的造化了。”贾琏笑道:“你听见了?认了儿子,不是好开交的。”说着笑着进去了。宝玉笑道:“明儿你闲了,只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子我不得闲儿,明日你到书房里来,我和你说一天话儿,我带你园里玩去。”说着,扳鞍上马,众小厮随往贾赦这边来。
且说贾芸进去,见了贾琏,因打听:“可有什么事情?”贾琏告诉他说:“前儿倒有一件事情出来,偏偏你婶娘再三求了我,给了芹儿了。他许我说:‘明儿园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就是了。’”那贾芸听了,半晌说道:“既这么着,我就等着罢。叔叔也不必先在婶娘跟前提我今儿来打听的话,到跟前再说也不迟。”贾琏道:“提他做什么!我那里有这工夫说闲话呢。明日还要到兴邑去走一走,必须当日赶回来方好。你先等着去。后日起更以后,你来讨信,早了我不得闲。”说着,便向后面换衣服去了。
不言卜家夫妇,且说贾芸赌气离了舅舅家门,一径回来,心下正自烦恼,一边想,一边走。低着头,不想一头就碰在一个醉汉身上,把贾芸一把拉住,骂道:“你瞎了眼?碰起我来了!”贾芸听声音像是熟人,仔细一看,原来是紧邻倪二。这倪二是个泼皮,专放重利债,在赌博场吃饭,专爱喝酒打架。此时正从欠钱人家索债归来,已在醉乡,不料贾芸碰了他,就要动手。贾芸叫道:“老二,住手!是我冲撞了你。”倪二一听他的语音,将醉眼睁开,一看见是贾芸,忙松了手,趔趄着笑道:“原来是贾二爷。这会子那里去?”贾芸道:“告诉不得你,平白的又讨了个没趣儿。”倪二道:“不妨。有什么不平的事告诉我,我替你出气。这三街六巷凭他是谁,若得罪了我醉金刚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离家散!”贾芸道:“老二,你别生气,听我告诉你这缘故。”便把卜世仁一段事告诉了倪二。倪二听了大怒道: “要不是二爷的亲戚,我就骂出来。真真把人气死!也罢,你也不必愁,我这里现有几两银子,你要用只管拿去。我们好街坊,这银子是不要利钱的。”一头说,一头从搭包内掏出一包银子来。
贾芸心下自思:“倪二素日虽然是泼皮,却也因人而施,颇有义侠之名。若今日不领他这情,怕他臊了,反为不美。不如用了他的,改日加倍还他就是了。”因笑道:“老二,你果然是个好汉!既蒙高情,怎敢不领?回家就照例写了文约送过来。”倪二大笑道:“这不过是十五两三钱银子,你若要写文约,我就不借了。”贾芸听了,一面接银子,一面笑道:“我遵命就是了。何必着急!”倪二笑道:“这才是呢。天气黑了,也不让你喝酒了,我还有点事儿,你竟请回罢。我还求你带个信儿给我们家:叫他们关了门睡罢,我不回家去了。倘或有事,叫我们女孩儿明儿一早到马贩子王短腿家找我。”一面说,一面趔趄着脚儿去了。不在话下。
那天已是掌灯时候,贾芸吃了饭,收拾安歇,一宿无话。次日起来,洗了脸,便出南门大街,在香铺买了冰麝,往荣府来。打听贾琏出了门,贾芸便往后面来。到贾琏院门前,只见几个小厮,拿着大高的苕帚在那里扫院子呢。忽见周瑞家的从门里出来叫小厮们:“先别扫,奶奶出来了。”贾芸忙上去笑问道:“二婶娘那里去?”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叫,想必是裁什么尺头。”正说着,只见一群人簇拥着凤姐出来了。贾芸深知凤姐是喜奉承爱排场的,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来请安。凤姐连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只问他母亲好:“怎么不来这里逛逛?”贾芸道:“只是身上不好,倒时常惦记着婶娘,要瞧瞧,总不能来。”凤姐笑道:“可是你会撒谎!不是我提,他也就不想我了。”贾芸笑道:“侄儿不怕雷劈,就敢在长辈儿跟前撒谎了?昨儿晚上还提起婶娘来,说:‘婶娘身子单弱,事情又多,亏了婶娘好精神,竟料理的周周全全的。要是差一点儿的,早累的不知怎么样了。’”凤姐听了,满脸是笑,由不的止了步,问道:“怎么好好儿的,你们娘儿两个在背地里嚼说起我来?”贾芸笑着道:“只因我有个好朋友,家里有几个钱,现开香铺,因他捐了个通判,前儿选着了云南不知那一府,连家眷一齐去。他这香铺也不开了,就把货物攒了一攒,该给人的给人,该贱发的贱发。像这贵重的,都送给亲友,所以我得了些冰片、麝香。我就和我母亲商量,贱卖了可惜,要送人也没有人家儿配使这些香料。因想到婶娘往年间还拿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呢,别说今年贵妃宫中,就是这个端阳节所用,也一定比往常要加十几倍:所以拿来孝敬婶娘。”一面将一个锦匣递过去。凤姐正是办节礼用香料,便笑了一笑,命丰儿:“接过芸哥儿的来,送了家去,交给平儿。”因又说道:“看你这么知好歹,怪不得你叔叔常提起你来,说你好,说话明白,心里有见识。”贾芸听这话入港,便打进一步来,故意问道:“原来叔叔也常提我?”凤姐见问,便要告诉给他事情管的话,一想又恐他看轻了,只说得了这点儿香料,便许他管事了。因且把派他种花木的事一字不提,随口说了几句淡话,便往贾母屋里去了。只剩了宝玉在屋内。偏偏的宝玉要喝茶,一连叫了两三声,方见两三个老婆子走进来。宝玉见了,连忙摇手说:“罢罢,不用了。”老婆子们只得退出。宝玉见没丫头们,只得自己下来,拿了碗,向茶壶去倒茶。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二爷看烫了手,等我倒罢。”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接了碗去。宝玉倒唬了一跳,问:“你在那里来着?忽然来了,唬了我一跳!”那丫头一面递茶,一面笑着回道:“我在后院里。才从里间后门进来,难道二爷就没听见脚步响么?”宝玉一面吃茶,一面仔细打量那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倒是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挽着纂儿,容长脸面,细挑身材,却十分俏丽甜净。宝玉便笑问道:“你也是我屋里的人么?”那丫头笑应道:“是。”宝玉道:“既是这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那丫头听说,便冷笑一声道:“爷不认得的也多呢,岂止我一个。从来我又不递茶水拿东西,眼面前儿的一件也做不着,那里认得呢?”宝玉道:“你为什么不做眼面前儿的呢?”那丫头道:“这话我也难说。只是有句话回二爷:昨日有个什么芸儿来找二爷,我想二爷不得空儿,便叫焙茗回他;今日来了,不想二爷又往北府里去了。”刚说到这句话,只见秋纹碧痕嘻嘻哈哈的笑着进来,两个人共提着一桶水,一手撩衣裳,趔趔趄趄泼泼撒撒的。那丫头便忙迎出去接。 秋纹碧痕,一个抱怨“你湿了我的衣裳”,一个又说“你踹了我的鞋”。忽见走出一个人来接水,二人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小红。二人便都诧异,将水放下,忙进来看时,并没别人,只有宝玉,便心中俱不自在。只得且预备下洗澡之物。待宝玉脱了衣裳,二人便带上门出来,走到那边房内,找着小红,问他:“方才在屋里做什么?”小红道:“我何曾在屋里呢?因为我的绢子找不着,往后头找去,不想二爷要茶喝,叫姐姐们,一个儿也没有,我赶着进去倒了碗茶,姐姐们就来了。”秋纹兜脸啐了一口道:“没脸面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催水去,你说有事,倒叫我们去,你可抢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吗?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么?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碧痕道:“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拿东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就完了。”秋纹道:“这么说,还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正闹着……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因“玉”字犯了宝玉黛玉的名,便改唤他做“小红”,原来是府中世仆,他父亲现在收管各处田房事务。这小红年方十四,进府当差,把他派在怡红院中,倒也清幽雅静。不想后来命姊妹及宝玉等进大观园居住,偏生这一所儿,又被宝玉点了。这小红虽然是个不谙事体的丫头。因他原有几分容貌,心内便想向上攀高,每每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只是宝玉身边一干人都是伶牙俐爪的,那里插的下手去?不想今日才有些消息,又遭秋纹等一场恶话,心内早灰了一半……材料一:
所谓“物质变精神”,就是在实践过程中,外部客观物质的东西反映到主观意识中来,形成主观的如思想、理论、方针、政策等东西。所谓“精神变物质”,就是将实践中业已形成的方针、政策、理论、方案等观念性的东西,运用到实践中去,指导群众实践,从而转化成改造世界的客观物质力量。物质变精神,精神变物质,从认识的过程来看,表现为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再从理性认识到实践的过程;从实践和认识的关系来看,表现为从实践到认识,再从认识到实践的过程;从干部的领导实践过程来看,表现为制定和贯彻路线、方针、政策,不断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过程。
毛泽东认为物质变精神、精神变物质的过程,并不是任意的过程,实践在这个过程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物质可以变精神,但是正确的思想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头脑中固有的,“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只能从社会的生产斗争、阶级斗争和科学实验这三项实践中来”。精神可以变物质,“代表先进阶级的正确思想,一旦被群众掌握,就会变成改造社会、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从客观世界的反映过程中得到的思想、理论、政策、计划、办法,等等,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只有在实践中得到检验,此外,再无别的检验真理的办法。总之,毛泽东强调了实践对认识的决定作用。
(摘编自樊瑞平、张心立《毛泽东倡导对干部进行认识论
教育——重读〈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
材料二:
中国共产党早期的每次大挫折,都是唯心论盛行的结果。共产党早期的干部像陈独秀等,革命信仰都很坚定,但最大的问题是脱离实际,结果给党带来1927年的大挫折。开始以为,只要听苏联的就肯定能取得胜利,后来才知道盲从他国经验,脱离中国实际是要掉脑袋的。中国共产党第一堂学到东西的党课是谁上的?是共产党的对立面蒋介石在1927年给上的。敌人是最好的教师,沙场是最好的课堂。你正儿八经给他讲,他听不进去,一流血,什么都学会了。那一次蒋介石逼得共产党人抛弃了陈独秀“绘画绣花”式的革命,脱了西服,拿起枪上了山。中国共产党的历史逻辑就这样展开了。
开展武装斗争,刚刚打开一点局面,王明又带着斯大林的圣旨来了。李德、博古等人听不进长期坚持实际斗争的同志们的意见,将用于欧洲平原的坚守阵地决战的战法用于中国东南山地,最后把根据地丢了个干净。红军大转移开始时,他们还是死守他们那一套办法,结果损失惨重。当时你说他,他不听,很多人也不敢怀疑他。为什么?人家是“权威”,王明曾受到斯大林单独召见。后来的张国焘更厉害,他受到过列宁的接见,而且据他自己说是中国共产党高级干部中唯一见过列宁的人。这些人牌子都很硬,文凭也很高,但一打仗就不行。长征路上打得赢就是硬道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最后实践的权威打倒了观念的权威,到陕北后,我们党明白了,马列主义的原理要跟中国实际相结合。
马克思主义必须和中国实际结合,这是不断付出血的代价才明白的道理。不流血谁也不承认自己是错的。1964年3月24日,毛泽东谈到《毛泽东选集》时说:“这是血的著作。”
当时,共产国际是世界革命的灯塔,中国共产党是共产国际的中国支部,大家都是坚定的革命者,自觉服从共产国际的领导。但问题是唯心主义是不能带领革命走向胜利的。当时许多在领导岗位的人缺乏中国革命的实际经验,更缺乏历史自觉和道路自信。为此毛泽东写了《反对本本主义》。邓小平后来说,这篇文章写得好。我认为,它好就好在这篇文章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唯物论打倒了曾在中国革命实践中盛行的打着“马克思主义”幌子的唯心论。毛泽东认为:中国的问题需要听听中国同志的意见。对世界革命的贡献取决于中国革命取得的胜利。制定方针政策必须以中国革命的利益为最高原则,不能机械地服从其他国家的革命经验。这是毛泽东和教条主义者争论的一个焦点。教条主义本质上就是唯心主义。
延安整风期间,全党充分认识到毛泽东同志的思想对中国革命的意义,在此基础上,中共七大确立毛泽东思想为全党的指导思想。反过来想,如果没有长征及其路途上经历的生死实践的检验,这些共识的形成是很难想象的。
所以说,毛泽东思想来自血的教训,这不是从书本和课堂里就能学来的。毛泽东说,人的正确思想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昨天不是从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掉下来的,今天也不是从华盛顿的白宫掉下来的,它是从中国的革命和建设的实践中产生的。不这样,与长征一样,还是要流血,要亡党亡国的。(摘编自张文木《我们赢在哪里?赢在人才!》,《北京日报》)
材料三:
社会实践是人们有计划、有目的地改造世界的主观之于客观的活动,经过社会实践检验所证明了的真理,具有不依赖于主体,不依赖于人,不依赖于人类的客观性,即不论什么人,只要是他的思想、理论、认识在实践中达到了预想的目的,实现了主观与客观的一致,就是真理性认识,相反便是谬误。但在现实生活中,坚持以实践作为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往往与“某些领导人的某些意志”“某些书本中的某些原理”“某些权威人士的某些言论”发生矛盾,在这种情况下,要把辩证唯物主义思想认识路线坚持下去,就应该遵照实践是检验真理标准的“唯一性”和“此外再无别的”而“只能是”的“绝对性”要求,坚持从客观存在着的实际情况出发,检验、修正他们的那些错误意志、言论和丰富、发展书本上写的不成熟不完备的原理。“不唯上”“不唯书”“要唯实”是中国共产党人所信仰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以及其他一切真正科学知识的生命力所在。所以说,作为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社会实践,是既公正又无情的,由它所赋予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真理的客观性,是与阶级真理、权力真理、权威真理等一切形式的主观理论不相容的,所以,我们一定要适应实践的发展,以实践来检验一切,自觉地把思想认识从那些不合时宜的观念、做法和体制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从对马克思主义的错误的和教条式的理解中解放出来,从主观主义和形而上学的桎梏中解放出来。
(摘编自唐梅芳《人的正确思想只能从社会实践中来
——学习毛泽东〈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