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兵法重势,书法亦重势,书法如兵法,文机如战机,而其核心就是造“势”的问题。正如康有为所说:“盖书,形学也。有形则有势,兵家重形势,拳法亦重扑势,义固相同。得势便则已操胜算。”
书法家对结构章法的安排,就像兵家安营布阵,传为东晋卫夫人所作的《笔阵图》,将“笔”与“阵”结合,就是书法和兵法关联的最好说明。后来,王羲之又进一步对《笔阵围》作了解释,他说:“夫纸者阵也,笔者刀稍也,墨者鍪甲也,水砚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战争的胜负靠将军的指挥,书法的成败得力于书法家的意度。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王羲之提出了“意在笔前”的著名论断。“意在笔前”,就是要在把笔研墨之际,能凝神静想,对字形的大小、线条的平直、取势的向背以及顿挫的节奏,都能了然于胸,而且使之筋脉连带成为一个整体,并以气来充实它。兵法讲究兵无定势,行伍阵式在作战的变化中之所以能不乱,是因为将军指挥有度,书法也是如此。
毫有万千,必须凝聚于一束;兵卒无数,必须以一气贯之。士兵固然要勇,但散乱的勇,不但不足以杀敌,反而会成为相互掣肘的作用力。组织军队就是要团结统一,要使全军兵士的行动统一于一个人的指挥,整个军团由一气贯之。每一根笔毫都具有很好的弹性,即毫之“健”,也就相当于士卒的勇敢。但毫也因为弹性而散乱分叉,掌握不好反而会成为书写的阻碍。书法家要用好每一根毫,就像将军要指挥好每一个士兵一样,关键是聚束住笔毫,并以一气贯之,使之听从调遣。只有以一气贯之,兵家才有阵法,书法才有章法。康有为说:“夫书道犹兵也,心意者将军也,腕指者偏裨也,锋者先锋也,副毫者众队也,纸墨者器械也。……毫不受令,则为骄兵。受令而众队不齐心,则为偏师,为散勇。”
兵家常说,战势不过奇正:用堂堂之阵、正正之旗进行决斗,与敌人作正面交锋的主攻部队,就是“正”;而将军手中留下的作侧翼接应或发动突袭的机动部队,就是“奇”。先出合战为正,后出为奇;正兵当敌,奇兵旁出,击其不备。兵家喜用奇兵,书法也要善用奇,清朝书画家笪重光说:“形势之错落在奇正”,奇和正相互参用,则能奇正相生。奇不是刻意造作,而是造势的点睛之笔,是书法家手里的“机动部队”,是追加上去的关键一笔。明代的项穆有一段论述:“书法要旨,有正与奇。所谓正者,偃仰顿挫,揭按照应,筋骨威仪,确有节制是也。所谓奇者,参差起复,腾凌射空,风情恣态,巧妙多端是也。”
在兵法中,奇正是将己方兵力投入实际战斗时所作的兵力配置,而虚实是通过从整体上分散和集结兵力,以造成预定会战地点上的我强敌弱、我专敌分、我众敌寨,从而克敌制胜。中国书法家也十分懂得虚实妙用的道理,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要“留白”,“留白”是他们在整体章法上造势的绝妙手段。唐代书法家孙过庭有云:“乍显乍晦,若行若藏。”书法中的笔断势连,说的就是书法中这种藏和露的道理。其关键之处就在于善“断”,老子说“大成若缺”,断处就是缺处,缺处就是成处,无笔墨的地方包含的却是最多的笔墨,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摘编自崔树强《论书法和兵法中的“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