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池州李使君①书 杜牧
仆与足下齿同而道不同,足下性俊达坚明,心正而气和,饰以温慎,故处世显明无罪悔;(仆)在京城间,家事人事,终日促束,不得日出所怀以自晓,自然不敢以辈流间期足下也。
去岁乞假,自江、汉间归京,乃知足下出官之由,勇于为义,向者仆之期足下之心,果为不缪,私自喜贺,足下果不负天所付与、仆所期向,二者所以为喜且自贺也,幸甚,幸甚。仆不足道,虽能为学,亦无所益,如足下之才之时,真可惜也。向者所谓俊达坚明,心正而气和,饰以温慎,此才可惜也。年四十为刺史,得僻左小郡,有衣食,无为吏之苦,此时之可惜也。仆以为天资足下有异日名声,迹业光于前后,正在今日,可不勉之。
仆常念百代之下,未必为不幸,何者?以其书具而事多也。今之言者必曰:“使圣人微旨不传,乃郑玄辈为注解之罪。”仆观其所解释,明白完具,虽圣人复生,必挈置数子坐于游、夏之位。若使玄辈解释不足为师,要得圣人复生,如周公、夫子亲授微旨,然后为学。是则圣人不生,终不为学;假使圣人复生,即亦随而猾之矣。此则不学之徒,好出大言,欺乱常人耳。自汉已降,其有国者学科.网成败废兴,事业踪迹,一二亿万,青黄白黑,据实空有,皆可图画,考其来由,裁其短长,十得四五,足以应当时之务矣。不似古人穷天凿玄,蹑于无踪,算于忽微,然后能为学也。故曰,生百代之下,未必为不幸也。
夫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此乃随所见闻,能不亡失而思念至也。楚王问萍实,对曰:“吾往年闻童谣而知之。”此乃以童子为师耳。参之于上古,复酌于见闻,乃能为圣人也。诸葛孔明曰:“诸公读书,乃欲为博士耳。”此乃盖滞于所见,不知适变,名为腐儒,亦学者之一病。
仆自元和已来,以至今日,其所见闻名公才人之所论讨,典刑制度,征伐叛乱,考其当时,参于前古,能不忘失而思念,亦可以为一家事业矣。但随见随忘,随闻随废,轻目重耳之过,此亦学者之一病也。如足下天与之性,万万与仆相远。仆自知顽滞不能苦心为学假使能学之亦不能出而施之恳恳欲成足下之美异日既受足下之教于一官一局而无过失而已。自古未有不学而能垂名于后代者,足下勉之。
(选自《樊川文集》,有删节)
【注】①使君:对州郡长官的尊称。李使君,即李方玄,杜牧好友,时任池州刺史。②缪:通“谬”。③郑玄:字康成,东汉人,师从马融,遍注五经,为古文学经学大家。④萍实:南方池泽中常生蓬草的果实。
仆 自 知 顽 滞 不 能 苦 心 为 学 假 使 能 学 之 亦 不 能 出 而 施 之 恳 恳 欲 成 足 下 之 美异 日 既 受 足 下 之 教 于 一 官 一 局 而 无 过 失 而 已
①仆以为天资足下有异日名声,迹业光于前后,正在今日,可不勉之!(4分)
②仆观其所解释,明白完具,虽圣人复生,必挈置数子坐于游、夏之位。
马伶传
(明)侯方域
①马伶者,金陵梨园部也。金陵为明之留都,社稷百官皆在;而又当太平盛时,人易为乐,其士女之问桃叶渡游雨花台者,趾相错也。梨园以技鸣者,无论数十辈,而其最著者二:日兴化部,日华林部。
②一日,新安贾合两部为大会,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与夫妖姬静女,莫不毕集。列兴化于东肆,华林于西肆,两肆皆奏《鸣凤》“。 迨半奏,引商刻羽,抗坠疾徐,并称善也。当两相国论河套,而西肆之为严嵩相国者日李伶,东肆则马伶。坐客乃西顾而叹,或大呼命酒,或移座更近之,首不复东。未几更进,则东肆不复能终曲。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马伶者,金陵之善歌者也。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竞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著。
③去后且三年而马伶归,遍告其故侣,请于新安贾曰:“今日 幸为开宴,招前日宾客,愿与华林部更奏《鸣凤》,奉一日欢。”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前称弟子。兴化部是日遂凌出华林部远甚。其夜,华林部过马伶:“ 子,天下之善技者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受之而掩其上哉?”马伶曰:“固然,天下无以易李伶;李伶即又不肯授我。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昆山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华林部相与罗拜而去。
④侯方域日:异哉,马伶之自得师也。夫其以李伶为绝技无所干求,乃走事昆山,见昆山犹之见分宜也:以分宜教分宜,安得不工哉?鸣乎!耻其技之不若。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耳。其志如此,技之工又须问耶?
(节选自《晋书》)
[注释]①《鸣凤》,即《鸣凤记》,明代王世贞戏曲家作品,讲的是明朝忠臣夏言、杨继盛等人与奸相严嵩及其党羽不屈斗争的故事。
①梨园以技鸣者
②已而论河套
①遍征金陵之贵客文人( )
A.征服
B.邀请
C.征收
D.访求
②今日幸为开宴( )
A.侥幸
B.高兴
C.幸福
D.希望
既去,而兴化部又不肯辄以易之,乃竞辍其技不奏,而华林部独著。
而去数千里为卒三年倘三年犹不得即犹不归耳。
尝怪天地之间有一种文字,即有一种文字之法脉准绳,载之于书者,不异耳提而命,独于填词制曲之事,非但略而未详,亦且置之不道。揣摩其故,殆有三焉:一则为此理甚难,非可言传,止堪意会。想入云霄之际,作者神魂飞越,如在梦中,不至终篇,不能返魂收魄。谈真则易,说梦为难,非不欲传,不能传也。若是,则诚异诚难,诚为不可道矣。吾谓此等至理,皆言最上一乘,非填词之学节节皆如是也,岂可为精者难言,而粗者亦置弗道乎?一则为填词之理变幻不常,言当如是,又有不当如是者。如填生旦之词,贵于庄雅,制净丑之曲,务带诙谐,此理之常也。乃忽遇风流放佚之生旦,反觉庄雅为非,作迂腐不情之净丑,转以诙谐为忌。诸如此类者,悉难胶柱。恐以一定之陈言,误泥古拘方之作者,是以宁为阙疑,不生蛇足。若是,则此种变幻之理,不独词曲为然,帖括诗文皆若是也。岂有执死法为文,而能见赏于人,相传于后者乎?一则为从来名士以诗赋见重者十之九,以词曲相传者犹不及什一,盖千百人一见者也。凡有能此者,悉皆剖腹藏珠,务求自秘 , 谓此法无人授我,我岂独肯传人。使家家制曲,户户填词,则无论《白雪》盈车,《阳春》遍世,淘金选玉者未必不使后来居上,而觉糠秕在前。且使周郎渐出,顾曲者多,攻出瑕疵,令前人无可藏拙。是自为后羿而教出无数逢蒙,环执干戈而害我也,不如仍仿前人,缄口不提之为是。吾揣摩不传之故,虽三者并列,窃恐此意居多。
以我论之:文章者天下之公器非我之所能私是非者千古之定评岂人之所能倒不若出我所有 , 公之于人,收天下后世之名贤,悉为同调。胜我者,我师之,仍不失为起予之高足;类我者,我友之 , 亦不愧为攻玉之他山。持此为心,遂不觉以生平底里,和盘托出,并前人已传之书,亦为取长弃短,别出瑕瑜,使人知所从违,而不为诵读所误。知我,罪我,怜我,杀我,悉听世人,不复能顾其后矣。但恐我所言者,自以为是而未必果是;人所趋者,我以为非而未必尽非。但矢一字之公,可谢千秋之罚。噫,元人可作,当必贳予。
——节选自李渔《闲情偶寄》
文 章 者 天 下 之 公 器 非 我 之 所 能 私 是 非 者 千 古 之 定 评 岂 人 之 所 能 倒 不 若 出 我所 有
①岂可为精者难言,而粗者亦置弗道乎?
②且使周郎渐出,顾曲者多,攻出瑕疵,令前人无可藏拙。
苏秦谓燕昭王曰:“今有人于此,孝如曾参、孝己,信如尾生高,廉如鲍焦、史䲡,兼此三行以事王,奚如?”王曰:“如是足矣。”对曰:“足下以为足,则臣不事足下矣。臣且处无为之事,归耕乎周之上地,耕而食之,织而衣之。”
王曰:“何故也?”对曰:“孝如曾参、孝己,则不过养其亲其。信如尾生高,则不过不欺人耳。廉如鲍焦、史䲡,则不过不窃人之财耳。今臣为进取者也。臣以为廉不与身俱达,义不与生俱立。仁义者,自完之道也,非进取之术也。”
王曰:“自忧不足乎?”对曰:“以自忧为足,则秦不出殽塞,齐不出营丘,楚不出疏章。三王代位,五伯改政,皆以不自忧故也。臣闻之,善为事者,先量其国之大小,而揆其兵之强弱,故功可成,而名可立也。不能为事者,不先量其国之大小,不揆其兵之强弱,故功不可成而名不可立也。今王有东向伐齐之心,而愚臣知之。”
王曰:“子何以知之?”对曰:“矜戟砥剑,登丘东向而叹,是以愚臣知之。今夫乌获举千钧之重,行年八十,而求扶持。故齐虽强国也,西劳于宋,南罢于楚,则齐军可败,而河间可取。”
燕王曰:“善。吾请拜子为上卿 , 奉子车百乘,子以此为寡人东游于齐,何如?”对曰足下以爱之故与则何不与爱子与诸舅叔父负床之孙不得而乃以与无能之臣何也王之论臣何如人哉今臣之所以事足下者,忠信也。恐以忠信之故,见罪于左右。
王曰:“安有为人臣尽其力,竭其能,而得罪者乎?”对曰:“今臣为足下使于齐,恐忠信不谕于左右也,愿足下之无制于群臣也。”
(节选自《战国策·燕策一》)
①矜戟砥剑,登丘东向而叹,是以愚臣知之。
②安有为人臣尽其力,竭其能,而得罪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