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闲话里的“我爱你”（甘北）
一
①20世纪90年代初，电话还没有普及。那时人们打每一通电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每天攒一两句想说的话，攒够一个月，挑一个手头阔绰的下午，去小卖铺或者有电话的朋友家，赶集似的掐着点儿在59秒内把重点讲完。
②D直到现在，我还时常记起爸爸给远在老家的奶奶打电话时的样子，他们总是讲着雷同的话题：“在外很好，不用牵挂。”“发工资了，给您邮生活费。”“家里的稻谷，长得好吗？”
③“家里的稻谷，长得好吗？”或许，这就是一个远在他乡的游子，对母亲诉说思念的一种方式。
④那时我还太小，不明白那句“家里的稻谷，长得好吗？”
二
⑤多年后，爸爸的通话对象从奶奶变成了我。
⑥那时奶奶已经去世，我如愿考上大学。2008年，去广州上学的前一个晚上，爸爸很郑重地送了我一部手机，让我把电话号码存到他的通讯录里。
⑦那是我第一次离家。9月，傍晚的广州雷雨大作，寝室里只有我和一个潮汕姑娘。潮汕姑娘家来了很多人——爸爸、妈妈，乃至叔伯表亲，他们不惜长途跋涉也要送她上学。所以她不是很理解，为什么我只是接了个电话就会哭得难以自抑——我听见爸爸在那头说：“是爸爸不好，没能送你去上学……”
⑧因为家庭条件所限，爸爸不得不忙于生计，即便是我上大学这样的大事，他也没法抽出空来。我是一个人南下的，扛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还有一大桶生活用品。
⑨爸爸一直在电话那头道歉：“你一上车，我和你妈妈就后悔了，再怎么难，都该送你去学校的……”说着说着，一向强硬的爸爸，竟也哽咽了。
⑩直到那一刻，我才读懂了爸爸的柔软和深情。他从未说过爱我，但无时无刻不在用自己的方式爱我。那些在房间里抄书，抄到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纸上的夜晚，他多想抱住他的女儿，告诉她不必那么辛苦。可是他不能说，他一旦说了，他的妮子往后要吃的苦，就数不尽了。
⑪他下过矿井，做过石匠，扛过麻包袋，咬着牙、拼了命才支撑起一个家，勉强供孩子上学读书……这种苦，他吃过一次，还要让孩子再吃一次吗？
⑫那个夜晚，爸爸担心我一个人害怕，便一直不肯挂断电话，他跟我闲聊了很久：学校大吗，寝室有热水吗，同学们热情吗，饭堂的菜好吃吗……没有一句话提到“爱”，但很庆幸，18岁那一年，我终于读懂了这些质朴语句背后的每一个“爱”字。
三
⑬“家里的稻谷，长得好吗？”多年以后，这句话所蕴藏的饱满情绪，才渐次在我面前释放、舒展。
⑭因为我也成了一个在外打拼的孩子。E我给爸妈的电话里，报的永远是平安和如意。“我毕业了。”“我找到工作了。”“我发工资了。”“领导们都对我很好，生活上也没什么难事。”……直到最后，我才长舒一口气问道：“爸妈，你们身体好吗？”所有的牵挂，悉数藏在这样一句云淡风轻的问候中。我们都学会了成年人的“点到为止”，把想念和祝福浅浅埋藏起来。
⑮2010年，我第一次失恋，刚想故作坚强，就被妈妈听出了端倪，她在电话那头着急地说：“你别哭呀，要不妈妈现在坐车去陪你……”
⑯2012年，我第一次带男友回家，爸妈兴奋地直问：“他喜欢吃什么，红烧肉行吗？排骨呢？还要准备些什么？”
⑰2015年，领结婚证那天，我在民政局门口给家里打电话，爸妈在电话那头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失落，只是喃喃自语似的：“就这样……这就嫁出去了吗？”
⑱2016年，我的孩子出生那天，报喜的电话刚刚接通，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爸爸嚷嚷起来：“生了吗？你怎么样？疼不疼？”人生的所有悲欢喜乐，都藏在几句简短的问候中。
⑲你要经历许多岁月的洗礼，才可窥得爱的密码，剥开表面朴实无华的装饰，看穿那底下深藏的、热辣滚烫的思念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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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
“闲话” |
说、听“闲话”的人变了，但“闲话”里蕴藏着的C没有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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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初 |
“我”听爸爸跟奶奶说“闲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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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 |
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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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 |
B |
D直到现在，我还时常记起爸爸给远在老家的奶奶打电话时的样子，他们总是讲着雷同的话题：“在外很好，不用牵挂。”“发工资了，给您邮生活费。”“家里的稻谷，长得好吗？”
E我给爸妈的电话里，报的永远是平安和如意。“我毕业了。”“我找到工作了。”“我发工资了。”“领导们都对我很好，生活上也没什么难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