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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2021高三上·浙江期末)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王全

    汪曾祺

    马号今天晚上开会。原来会的主要内容是批评王升,但是临时不得不改变一下,因为王全把王升打了。

    王全,又叫瞎王全,又叫偢六(这地方管缺个心眼叫“愀”,读作“俏”)。叫他什么都行,他都答应的。

    他并不瞎。只是有非常严重的砂眼,已经到了睫毛内倒的地步。这已经有好些年了。因此落下一个瞎王全的名字。

    这人很有意思。每天晚上他都跑到业余剧团来,——在农闲排戏的时候。有时也帮忙抬桌子、挂幕布,大半时间都没事,就定定地守着看,嗬嗬地笑,而且不管妨碍不妨碍排戏,还要一个人大声地议论。那议论大都非常简短:“有劲!”“不差!”最常用的是含义极其丰富的两个字:“看看!”

    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他不当饲养员了。这人是很固执的,说不当就不当,而且也不说理由。他跑到生产队去,说:“哎!我不喂牲口了,给我个单套车,我赶车呀!”马号的组长跟他说,没用;生产队长跟他说,也没用。队长去找所长,所长说:“大概是有情绪,一时是说不通的。有这样的人。先换一个人吧!”于是就如他所愿,让他去赶车,把原来在大田劳动的王升调进马号喂马。

    他的车来了,老远就听见!不是听见车,是听见他嚷。他不大使唤鞭子,除非上到高顶坡上,马实在需要抽一下,才上得去,他是不打马的。不使鞭子,于是就老嚷:

    “喔喝!喔喝!咦喔喝!”

    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当饲养员了,他不说,说了些别的话,片片段段地。

    他说得最激动的是关于黑豆。他说得这东西简直像是具有神奇的效力似的。说是什么东西也没有黑豆好。三斗黄豆也抵不上一斗黑豆,不管什么牲口,拿上黑豆一催,一成黑豆,三成高粱,包管就能吃起来,可是就是没有黑豆。

    我对于黄豆、黑豆,实在一无所知,插不上嘴,只好说:“你要是真有意见,可以去跟刘所长提。”

    “他会管么?这么芝麻大的事?”

    “我想会。”

    过了一些时,他真的去跟刘所长去提意见了。这可真是一个十分新鲜、奇特、出人意料的意见。不是关于黑豆的,要大得多。那天我正在刘所长那里。他一推门,进来了:

    “所长,我提个意见。”

    “好啊,什么意见呢?”

    “我说,我给你找几个人,把咱们所里这点地包了:三年,我包你再买这样一片地。说的!过去地主手里要是有这点地,几年工夫就能再滚出来一片。咱们今天不是给地主做活,大伙全泼上命!俺们为什么还老是赔钱,要国家十万八万的往里贴?不服这口气。你叫他们别搞什么试验研究了,赔钱就赔在试验研究上!不顶!俺们祖祖辈辈种地,也没听说过什么试验研究。没听说过,种下去庄稼,过些时候,拔起来看看,过些时候,拔起来看看。可倒好,到收割的时候倒省事,地里全都光了!没听说过,还给谷子盖一座小房!你就是试验成了,谁家能像你这么种地啊?嗯!都跑到谷地里盖上小房?瞎白嘛!就这个意见,没啦!”

    刘所长尽他说完,一面听,一面笑。完了跟他解释,还让他去上业余文化班。

    刘所长走了,他指指他的背影,说:

    “看看!”

    一缩脑袋,跑了。

    这是春天的事。这以后我调到果园去劳动,果园不在所部,和王全见面说话的机会就不多了。知道他一直还是在赶单套车,他的砂眼已经非常严重。他到医院开刀了,手术很成功,现在每天去换药。因为王升喂马是夜班,白天没事,他俩都住在马号,所以每天由王升领着他去。

    过了两天,纱布拆除了,王全有了一双能够睁得大大的眼睛!

    拆了纱布,他眼球还有点发浑,刘所长叫他再休息两天,暂时不要出车。就在这两天里,发生了这么一场事,他把王升打了。

    原来王全发现,王升偷马料!他早就有点疑心,没敢肯定。这一阵他眼睛开刀,老在马号里呆着,仿佛听到一点动响。不过也还不能肯定。这两天他的纱布拆除了,他整天不出去,原来他随时都在盯着王升哩。果然,昨天夜里,他看见王升在门背后端了一大碗煮熟的料豆在吃!他居然沉住了气,没有发作。因为他想:单是吃,问题还不太大。今天早上,他乘王升出去弄甜菜的时候,把王升的大枕头拆开:——里面不是塞的糠皮稻草,是料豆!一不做二不休,翻开他那包袱,里边还有一个枕头,也是一枕头的料豆。——本来他带了两个特大的枕头,却只枕一个;每回回去又都把枕头带回去,这就奇怪。“嗯!”王全把他的外衣脱了,等着。王升从外面回来,一看,包袱里东西摊得一床,枕头拆开了;再一看王全那神情,连忙回头就跑。王全一步追上,大拳头没头没脑地砸下来,打得王升孩子似地哭,爹呀妈的乱叫,一直到别人闻声赶来,剪住王全的两手,才算住。

    这样,今天的会的内容不得不变一下,至少得增加一点。

    但是改变得也不多。这次会是一个扩大的会,除了马号全体参加外,还有曾经领导过王升的各个组的组长,和跟他在一起干过活的老工人,除了批评王升,也说了王全。重点还是在王升,说到王全,大都是带上一句:——“不过打人总是不对的,有什么情况,什么意见,应当向领导反映,由领导来处理。”关于王升,可就说起来没完了。他撒下一块秧来就走这一类的事原来多着哩,每个人一说就是小半点钟!因此这个会一直开到深夜。

    我离开这个农业科学研究所已经好几个月了,王全一直在喂马。灯光照见槽头一个一个马的脑袋。它们正在安静地、严肃地咀嚼着草料。时不时的,喷一个响鼻,摇摇耳朵,顿一顿蹄子。偢六——王全,正在夹着料笸箩,弯着腰,无声地忙碌着,或者停下来,用满怀慈爱的、喜悦的眼色,看看这些贵重的牲口。

    王全的胸前佩着一枚小小的红旗,这是新选的红旗手的标志。

    “看看!”

    一九六二年五月

    (有删改)

    1. (1) 概括王全主要性格特点。
    2. (2) 赏析画线句的语言特色。
    3. (3) 赏析小说叙事艺术。
    4. (4) “看看”一词在文中多次出现,探究其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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