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匠静静地听着。他好像面对着大海，月亮正从水天相接的地方升起来。微波粼粼的海面上，霎时间洒满了银光。月亮越升越高，穿过一缕一缕轻纱似的微云。忽然，海面上刮起了大风，卷起了巨浪。被月光照得雪亮的浪花，一个连一个朝着岸边涌过来……皮鞋匠看看妹妹，月光正照在她那恬静的脸上，照着她睁得大大的眼睛，她仿佛也看到了，看到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景象，月光照耀下的波涛汹涌的大海。
①我躺在一张宽宽的床上，身上裹着叠成四层的厚重的毯子，听外祖母跪着向上帝祈祷，她一只手贴在胸口，另一只手不慌不忙地不时画上个十字。
②外面寒气逼人。绿莹莹的月光透过结满冰花的玻璃窗，清晰地照亮了外祖母长着大鼻子的慈祥的面孔，照得她黑魃魃的双眼发出磷火一样的光。丝质的头巾盖着她的头发，亮闪闪的像铁打成似的；深黑色的衣服在微微颤动，那颤动像水波一样从肩头往下流动，将下摆铺展在地板上。
③做完祷告，外祖母默默地脱下外衣，整齐地折好，放到角落里的木箱上，然后走到床前。我假装睡熟了。
④“你可是骗我，让开，小强盗，你没睡着是吗？”她轻声说，“你没睡着，小心肝，是 吗？好啦，把毯子给我!”
⑤想到接下去会怎么样，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时她大声说：
⑥“啊，你是这样跟我这个老婆子闹着玩儿的!”
⑦她抓住毯子的边，利索地使劲往自己身边一拽，我便被凌空给拎了起来，翻了几个身后落在了柔软的羽绒褥子上，她却笑着说：“怎么样，小萝卜头？尝到味道啦？”
⑧不过有时候她祈祷的时间很长，我真的睡着了，就听不到她怎么上床睡觉了。
⑨长时间的祈祷总是发生在受到委屈或家里发生争吵和打架的日子里，听这样的祷告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外祖母会详细地向上帝诉说诉说家里发生的一切。她跪在地上，沉甸甸的像一座大山，起先细声细语，听不清楚，说得很快，接着就用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
⑩“上帝，你自己明白，谁都希望过得好一些。米哈伊尔是老大，他该留在城里，让他到河对岸去是委屈他了，那是个新地方，他没有在那里待过，情况会怎么样，心里没有底。可父亲偏爱雅科夫，两个孩子不一视同仁，这难道是件好事？老头子固执得很呢，上帝啊，你就开导开导他吧。”
⑪她用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望着黑魃魃的圣像，向自己的上帝建议说：
⑫“上帝啊，你给他托个好梦，让他明白该怎么给孩子分家!”
⑬她画着十字，深深地行礼，让硕大的前额碰到地板，又挺直了身子，动情地说：
⑭“你给瓦尔瓦拉一点笑容，让她欢乐一点!她哪儿得罪了你啦，哪方面她的罪比别人多？这是怎么回事啊：一个年纪轻轻、身体健康的女人却在忧愁中过日子。上帝啊，你可别忘了格 里高里，他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了。他如果瞎了，就只好去讨饭，这可不好!他一生的精力都为老头子耗尽了，老头子难道会帮……哦……上帝啊……上帝……”
⑮她久久不说话，顺从地低下头，垂下双手，仿佛已沉沉入睡，浑身冻僵了。她深深叹口气，亲切地、心满意足地说：
⑯“圣父呀，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心里明白，圣父。”
⑰我非常喜欢外祖母的上帝，他和她是那么亲近，所以我常对她说：“说说上帝的事儿吧!”
⑱……
⑲她在讲述上帝、天堂、天使的时候，自己也变小了，变温和了，她的脸变年轻了，滋润的双眸里流溢出温暖的光芒。我拿起她沉甸甸的像缎子一般的辫子，绕到自己脖子上，身子毫不动弹，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些无穷无尽、叫人百听不厌的故事。
⑳……
炯炯有神 沉沉入睡
绿莹莹 沉甸甸
不慌不忙 细声细语
开导开导 诉说诉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