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爷
三石
①曹爷，这称呼，听起来颇有些江湖的风声鹤唳味儿。
②其实不然，曹爷只是孤老头一个，没有儿女，肯定也就不会有孙子孙女，正宗的爷爷自然当不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人说得清楚，反正村里的男女老少，甚至不少比曹爷年岁大些的，都称呼他曹爷。
③村庄不大，三十几户人家，依山傍水的，衬以一色的青砖黛瓦民居，端的一幅江南的水墨画景致。这算不得什么，如此村庄在江南并不算少见，只是村里的大道小路、水沟小塘，甚至特角旮旯，那可不是一般的干净。这可都是曹爷的功劳。
④当年，村庄虽然小如麻雀，但卫生状况却是极差。村里又没有保洁人员，村民们能够自扫门前雪都不错了，公共卫生自然没人去管。谁要在年头往路面上扔一堆垃圾，到年尾兴许还能看到残留。当然，矿泉水瓶不算，要不了几分钟就会被人捡拾，毕竟值个几分钱。
⑤同样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估摸就是曹爷年岁已高，从外地打工回村开始。在村民的印象中，似乎每天从天蒙蒙亮开始，直到日落西山，曹爷便是一把扫帚、一只粪箕、一根火钳，拖着略有些佝偻的身子，游走在村庄每一条小径，或扫地，或捡拾，甚至连一片黄叶都不放过。如此，村民们尊称一声曹爷，确实发自肺腑。
⑥村民们对曹爷的敬重，也不单就体现在称呼上。每年大年初二，曹爷总是早早地起身扫地。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家家户户都兴放炮，再加上半夜的关门，凌晨的开门，都得放一小挂，满地的红色，倒也平添了几分喜庆。初一是不用扫的，那是财气，自然不能随便就扫了。初二，曹爷可就有得忙乎了，虽然也有自觉的，将自家门口的鞭炮屑归置归置，但多数人家却是没这好习惯。曹爷便一路扫过去，每扫到一家门前，这家主人便会出门来，给曹爷拱手拜年，顺带给曹爷一个红包，少则五块十块，多则二十、五十，也有头年赚到钱的人家，偶尔包个百元大钞也是有的，算起来也能有个千儿八百的。曹爷吃五保，吃饭穿衣的，也就管饱管暖，这些钱不是个小数目。
⑦曾有一个省里头的农村卫生暗访组到过村里，霎时被村里的干净整洁惊了个目瞪口呆，以为是走漏了消息村里事先做了准备，将村干部乡干部好一番盘问，差一点就追了责。
⑧现如今，上头对农村环境卫生也抓得紧了，实行城乡一体化管理，公司化运作，每个村都准备聘请保洁员。这保洁员虽说属于公益性岗位，但每月也有个几百。为公平起见，村干部组织大家投票。其实投都不用投，曹爷得票数自然碾压。村干部为难了，文件上白纸黑字的，聘请的保洁员年龄不得超过五十五，而曹爷已是七十有三，报上去肯定通不过。村干部就去请示乡长，这上面有政策，乡长也无可奈何。只得让村里另选，可选出来的还是曹爷。村干部也没办法，只得定了一个符合条件的往上报。
⑨聘请的保洁员叫曹昆，虽说也是个勤快人，但比起曹爷来，差老鼻子了。开始还好，毕竟有曹爷常年打下的基础，可时间一久，差距就出来了。
⑩曹爷在家歇了些日子，整天晒太阳扯闲天的，无聊得紧。看到村里的卫生越来越差，终于忍不住了，又是一把扫帚、一只粪箕、一根火钳，拖着略有些佝偻的身子，跟在曹昆后头，游走在村庄每一条小径，或扫地，或捡拾，甚至连一片黄叶都不放过。
⑪有人见了说，曹爷，人家曹昆扫地有钱，你一个子儿都没有，何苦呢！曹爷眼睛一瞪说，就知道钱钱钱的，政府给我养老，要那么多钱干啥？
⑫就怎么着，原本村里就一个保洁，这下好了，两个，卫生那是越发地干净了，从村头走到村尾，要能找到丁点垃圾都算你赢。搞得每次乡里组织的卫生评比，其他村都只能争第二名。便经常有人来学习参观取经，络绎不绝的。学习参观可以，而这取经，却是取不去的了。
⑬不过，这样一来，曹爷的名气渐渐大了越来，甚至连县长都知道了，跑来村里拜会曹爷。这拜会两字，可是县长当着曹爷的面说的。县长还当场决定，聘请曹爷为村里的编外保洁，每月工资五百，钱由县里出。曹爷忙不迭地推托，不用不用，我扫地可不是为了钱。
⑭县长问，曹爷，那您老是为了什么？
⑮干净，看着舒坦。曹爷说。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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