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
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
一儿曰:“我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
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
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
孔子不能决也。
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
(选自《两小儿辩日》)
【乙】司马光,宋哲宗时宰相,尝主编《资治通鉴》,为一时之名臣。其幼时患记忆不若人,众兄弟既①成诵而游息矣,独闭门不出,俟②能讽诵③乃已。自言:“用力多者收功远,乃终身不忘也。”及长,遍览古籍,博闻强志,曰:“书不可不成诵。或④马上,或中夜不寝时,咏其文思其义所得多矣。”
(选自宋·朱熹《三朝名臣言行录》)
【注释】①既:已经。②俟:等到;③讽诵:背诵。④或:有时。
①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
②及其日中如探汤
③尝主编《资治通鉴》
④及长,遍览古籍,博闻强志
咏 其 文 思 其 义 所 得 多 矣。
鲁迅自传
①我于一八八一年生于浙江省绍兴府城里的一家姓周的家里。父亲是读书的;母亲姓鲁,乡下人,她以自修得到能够看书的学力。听人说,在我幼小时候,家里还有四五十亩水田,并不很愁生计。但到我十三岁时,我家忽而遭了一场很大的变故,几乎什么也没有了;我寄住在一个亲戚家里,有时还被称为乞食者。我于是决心回家,而我的父亲又生了重病,约有三年多,死去了。我渐至于连极少的学费也无法可想;我的母亲便给我筹办了一点旅费,教我去寻无需学费的学校去,因为我总不肯学做幕友或商人,——这是我乡衰落了的读书人家子弟所常走的两条路。
②其时我是十八岁,便旅行到南京,考入水师学堂了,分在机关科。大约过了半年,我又走出,改进矿路学堂去学开矿,毕业之后,即被派往日本去留学。但待到在东京的豫备学校毕业,我已经决意要学医了。原因之一是因为我确知道了新的医学对于日本的维新有很大的助力。我于是进了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学了两年。这时正值俄日战争,我偶然在电影上看见一个中国人因做侦探而将被斩,因此又觉得在中国医好几个人也无用,还应该有较为广大的运动……先提倡新文艺。我便弃了学籍,再到东京,和几个朋友立了些小计划,但都陆续失败了。我又想往德国去,也失败了。终于,因为我的母亲和几个别的人很希望我有经济上的帮助,我便回到中国来;这时我是二十九岁。
③我一回国,就在浙江杭州的两级师范学堂做化学和生理学教员,第二年就走出,到绍兴中学堂去做教务长,第三年又走出,没有地方可去,想在一个书店去做编译员,到底被拒绝了。但革命也就发生,绍兴光复后,我做了师范学校的校长。革命政府在南京成立,教育部长招我去做部员,移入北京;后来又兼做北京大学、师范大学、女子师范大学的国文系讲师。到一九二六年,有几个学者到段祺瑞政府去告密,说我不好,要捕拿我 , 我便因了朋友林语堂的帮助,逃到厦门,去做厦门大学教授,十二月走出,到广东做了中山大学教授,四月辞职,九月出广东,一直住在上海。
④我在留学时候,只在杂志上登过几篇不好的文章。初做小说是一九一八年,因了一个朋友钱玄同的劝告,做来登在《新青年》上的。这时才用“鲁迅”的笔名;也常用别的名字做一点短论。现在汇印成书的有两本短篇小说集:《呐喊》《彷徨》。一本论文,一本回忆记,一本散文诗,四本短评。别的,除翻译不计外,印成的又有一本《中国小说史略》,和一本编定的《唐宋传奇集》。
一九三〇年五月十六日
②
③“我”回国以后的工作简历。
④
这时才用“鲁迅”的笔名,也常用别的名字做一点短论。
一九二六年,有几个学者到段祺瑞政府去告密,说我不好,要捕拿我……
摇晃的世界
赵霞
①我和三岁的儿子一起走在田间。这初春的太阳,照在哪里都有些毛茸茸的。
②“这是什么?”他问。“南瓜。”我答。“哈哈,”他笑起来,“南瓜,它是很难的瓜。”“这是什么?”“芥菜。”“芥菜,哈哈,”他又笑,“借来的菜。”回到家里,桌子上放了一筐猕猴桃,他指着里头的毛果子:“猕猴桃,这是迷路的猴子的桃。”
③我看他又笑又跳地,把南瓜、芥菜和猕猴桃的这个世界摇来晃去,几乎颠翻,一时也恍惚了。在那么一阵,这个世界的坚固和稳当从我的感官里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那么一点混沌和迷濛,似曾相识地。我好像也微微地摇晃起来。
④那还是在什么时候哪,铁锅子里的汤咕嘟响着。妈妈抓一把粉丝,丢进汤里。我站在灶台边的方凳子上,不错眼地瞧着白色的粉丝簌簌而下,顷刻软软地跌在水里,多么奇妙。更奇妙是粉丝汤端出来了,外祖父一边夹起粉丝,一边说道:“瞧,这粉丝有‘鼻头’。”在我听来,这是多么难解的一个世界。我忍不住问,粉丝的鼻头在哪儿?外祖父用筷子挑起一根透明的粉丝,指着上面凸起的一小团白色,可不是像它的鼻头么!这普通的食物在我眼里立时变得特殊起来。它的鼻头,是不是闻得见汤里的气味?既然有了鼻头,它就不再是一根普通的粉丝了,它会介意被我们一口一口吞下肚去吗?吃粉丝的时候,我会小心地避开它的“鼻头”,好像那样至少表达了一点儿抱歉的意思。直到有一天,没有人告诉我,我却猛地醒悟了,外祖父所说的“鼻头”,其实是“别头”,是越方言中对于一切纠结成团之物的指称,与我想象中的鼻头,实在相去甚远。一霎时,我从微微的迷醉中苏醒过来。摇晃的世界立定了。
⑤现在,我们喝着开水。儿子说:“开水,是打开的水。”厨房里摆着新鲜的蔬菜,他说:“蔬菜,是看书的菜。”他指着薯片:“这是老鼠数过的片。”我的世界再一次经受着摇晃。
⑥我们一起读图画书。翻开封面,他说:“瞧,封面,这是有风的面。”一边说着,一边扇动硬装的封面。有风从我们脸上拂过去。故事里有“稻草人”。他从床上站起来,努力用头倒撑着身子,翘起一只脚来,说:“倒——草人。”马路上,一辆大巴开过去,他数道:“大巴(八)车,大九车,大十车。”
⑦我跟着他,学习重新观看这个世界的各种姿势。歪着头看,侧着身看,倒过来看,从手指头缝里往外看。我们经过一棵大树,他指着自己的脚、身体、头发,说:“这是我的根、茎、叶。”我们去湖边看小鱼,鱼少得很。他点着头,说:“今天一定是少鱼日。”我们一起念儿歌:“谁会飞?/鸟会飞。”他说:“不。毛巾会飞。猫会飞。狗会飞。人会飞。我会飞。”我们谈做梦。我说,昨天晚上我没有做梦。他说:“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⑧哈,他怎么想的。一个梦,打开来空空的,比起什么梦也没有做,的确要有意思得多。
⑨有一天,朋友带给他一样礼物。我们一起拆开漂亮的包装盒。盒子里卧着一个漂亮的杯子。
⑩我把杯子擎起来:“看,好漂亮的杯子!”他却兴奋地探手到盒子里,捧出那里用来垫衬杯体的一大团揉得皱皱的细碎纸条——我都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礼物盒里有了这样的碎纸团?“看,好漂亮的稻子!”他把“稻子”扬起来,看着它们落到地板上,再捡,再扬,高兴得咯咯笑:“我喜欢这个礼物。”我扬一扬手里的杯子,试图让他至少把“礼物”看完整些。不,他只忙着扬他的“稻子”,在客厅里跃跳、欢笑。我握着杯子,有些落寞地站在边上。
⑪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把一个杯子的价值看得比一团碎纸更重要了呢?
⑫大约就是从我们的世界停止那种令人神迷的摇晃感开始吧?
(选自2019年4月18日《文汇报》,有删改)
一个梦,打开来空空的,比起什么梦也没有做,的确要有意思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