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启蒙老师
格非
一九七一年九月,我们村庄像变戏法似地一夜之间变出了一所小学。一些略微识得几个字的农民于是也就一夜之间变成了我们的老师。有一个姓薛的老师,我们不知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的外号叫“薛驼子”,大概有点驼背。上课时常赤着脚,裤管挽到膝盖上。因掉了两颗门牙,说起话来难免漏风。他上课所用的教材永远只是一本小人书(连环画),每次上课他就念这本小人书,有时念着念着就打个哈欠,对我们说,“困了,妈呀!实在是困了,你们玩会儿吧,我要睡了。”然后立即伏在讲台上打起呼噜来。老师一睡,我们就去抢过那本叫做《捕像记》的小人书,挤成了一堆来看。
但不久之后,学校来了一位“神仙”。
此人名叫解永复,体硕身长,仪表不凡,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一来,我们学校的其他教师几乎立即全都变成了杂役。他像是变戏法似的变出一门门课来。我们终于知道,这世上的课除了念小人书之外,尚有语文、算术、音乐、体育诸多名堂。不用说,所有这些课都由他一人承担。我们的教室常常一分为二,或一分为三,他教过了一年级语文,再教我们二年级算术。教完了算术,三年级同学又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唱起歌来了。
他什么都能教,甚至还教我们作诗和游泳。
有一次,他在课堂上问我们,会不会演讲。我们问他什么是演讲,他说,就是当着很多人说话。我们说,说话谁不会?就是不敢。于是他就训练我们演讲。终于有一天,我记得还在上小学二年级,我被解老师安排去全大队社员大会代表学校发言。我和大队书记并排坐在台上讲话时,我看见母亲一直在下面哭。回家后,我问母亲为什么哭。她先是不语,然后又流下泪来,她说,“你竟然和大队书记坐在一块儿,天哪!还能当着上千人说话,要是换成我,早就吓死了。”我明白了,她是在为我骄傲。
又有一次,他上课时问我们,想不想看真正的火车?说实话,尽管我们都一致认为解老师深不可测,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可这一次我们全都觉得他是在吹牛。火车能随便让人看么?谁知第二天,他真是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把我们拉到了几十公里外的一处铁道边。我们全都屏住呼吸,焦急地等待火车出现。等到天色将晚,解老师告诉我们火车将要经过了。我们全部屏住呼吸等待火车的出现。火车还真的来了。我们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家伙喘着气,冒着白烟,还拉了整整一车煤,尤其是汽笛那一声怪叫,当场让我们激动得直打哆嗦。回家后,我写下了记忆中的第一篇作文,题目叫做《终身难忘的一天》。
小学毕业后,我与老师不见,已有二十七年。
一九八五年七月,我大学毕业后也做了教师。解老师上课的样子时常在眼前闪现。我一直保留着小学三年级时他教我们写的一首诗。只有四句话,竟然没有标题。老师在我的方格本上批了一个大大的“优”字,并在每一个字下面都用红笔画了圈,以示褒扬。字迹漫漶,且已褪了色。有时,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我看着这个方格本,不免会想,老师如今在哪里?他又在做什么呢?
①你竟然和大队书记坐在一块儿,天哪!还能当着上千人说话,要是换成我,早就吓死了。”我明白了,她是在为我骄傲。(“竟然”具有怎样的表达效果?)
②等到天色将晚,解老师告诉我们火车将要经过了。我们全部屏住呼吸等待火车的出现。火车还真的来了。我们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家伙喘着气,冒着白烟,还拉了整整一车煤,尤其是汽笛那一声怪叫,当场让我们激动得直打哆嗦。(火车出现前后“我们”的心理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花落的声音
张爱玲
①家中养了玫瑰,没过多少天,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了花落的声音。起先是试探性地一声“啪”,像一滴雨打在桌面。紧接着,纷至沓来的 “啪啪”声中,无数中弹的蝴蝶纷纷从高空跌落下来。
②那一刻的夜真静啊,静得听自己的呼吸犹如倾听涨落的潮汐。整个人都被花落的声音吊在半空,竖着耳朵,听得心里一惊一惊的,像听一个正在酝酿中的阴谋诡计。
③早起,满桌的落花静卧在那里,安然而恬静。让人怎么也无法相信,它曾经历了那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④玫瑰花瓣即使落了,仍是活鲜鲜的,依然有一种脂的质感、缎的光泽和温暖。我根本不相信,这是花的尸体,总是不让母亲收拾干净。看着它们脱离枝头的拥挤,自由舒展地躺在那儿,似乎比簇拥在枝头,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美丽。
⑤这个世界,每天似乎都能听到花落的声音。
⑥像樱、梨、桃这样轻柔飘逸的花,我从不将它们的谢落看作是一种死亡。它们只是在风的轻唤声中,觉悟到自己曾经是有翅膀的天使,它们便试着挣脱枝头,试着飞,轻轻地就飞了出去……
⑦有一种花是令我害怕的。它不问青红皂白、没有任何预兆、在猝不及防间整朵整朵任性地鲁莽地不负责任地骨碌碌地就滚了下来 , 真让人心惊肉跳。曾经养过一盆茶花,就是这样触目惊心的死法。我大骇,从此怕了茶花。怕它的极端与刚烈,还有那种自杀式的悲壮。不知那么温和禅定的茶树,怎会开出如此惨烈的花。
⑧只有乡野那种小雏菊,开得不事张扬,谢得也含蓄无声。它的凋零不是风暴,说来就来,它只是依然安静温暖地依偎在花托上,一点点地消瘦,一点点地憔悴,然后不露痕迹地在冬的萧瑟里,和整个季节一起老去。
⑨一花一世界,一叶一春秋。生命来的时候就预约了走。花如是,人亦如是,自然而然的发生。无论是花的凋零还是人的离世,都不是悲喜剧,那只是生命的一个无声的句点。有的人一生都是传奇,惟有死亡——在窗帘低垂的家里,一个人躺在地毯上静静地睡去——才真正顺应了生命最自然的声音。这也是一个惊世骇俗的人一生中,最朴素最简洁也最澄澈的一笔。
⑩当告别来临的时候,我们只需怀着一颗对生的感恩之心,静静地闭上眼睛。
①紧接着,纷至沓来的“啪啪”声中,无数中弹的蝴蝶纷纷从高空跌落下来。
②它不问青红皂白、没有任何预兆、在猝不及防间整朵整朵任性地鲁莽地不负责任地骨碌碌地就滚了下来。
(一)
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过中不至,太丘舍去,去后乃至。 元方时年七岁,门外戏。客问元方:“尊君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友人便怒曰:“非人哉!与人期行,相委而去。”元方曰:“君与家君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友人惭,下车引之。元方入门不顾。
(二)
汉,郭伋字细侯,茂陵人。为并州守,素结恩德。后行部①至西河。童儿数百,各骑竹马②,道次迎拜。伋问:“儿曹何自远来?”対曰:“闻使君到,喜,故来奉迎。”伋辞谢之。及事讫,诸儿复送至郭外,问使君③何日当还。伋计日告之。行部既还,先期一日。伋为违信于儿,遂止于野亭,候期乃入。其为人若此。以太守之尊,与竹马童儿道旁偶语,乃以不肯失信于儿童。先归一日,宁止野亭以候期,可谓信之至矣。
【注释】①行部:巡视州郡。 ②竹马:儿童放在胯下当马骑的竹竿。 ③使君:汉代称刺史为使君,汉代以后尊称州郡长官为使君。
①客问元方:“尊君在不?”答曰:“待君久不至,已去。”
②対曰:“闻使君到,喜,故来奉迎。”